肾,是一个魔性的器官。
在西方医学里,肾是泌尿系统的一部分;
在中医里,肾是先天之本;
在烧烤界里,腰子加点孜然烤更好吃;
但在汇仁肾宝之类的补肾广告里,补肾简直就是宇宙万物的终极答案。
不管是腰酸背疼腿抽筋,还是精神不振,又或是某些男性朋友不方便透露的隐疾,只要吃下肾宝,就能立刻「他好我也好」。反正中国,十男九虚,人人都得补。
其实,早在汇仁肾宝风靡荧屏之前,咱中国就是一个补肾大国。比如,治肾亏不含糖的六味地黄丸,就源于汉代医圣张仲景的金匮肾气丸,相当于有jìn两千年历史渊源呢!
明朝的嘉靖皇帝,堪称我国补肾史的传奇人物。
据说他从年轻时就开始肾亏,自从服了补药,就一连生了好几个儿子,从此变本加厉,走上了补肾求长生不老的道路。
不要问我为啥知道……小广告里都是这么写的啊。嗯,据不完全统计,归于嘉靖皇帝名下的补肾产品就有:
龟龄集
七宝美髯丹
帝王养肾方
金虫草参茸胶囊
……
乃至——这则微商广告。
大概是由于皇帝们起到了好的模仿带头作用,明代补肾风气极盛,据传一代名相张居正,就死于补肾过了火。
在嘉靖皇帝之后,笑傲补肾江湖的也是一位帝王。他就是网红雍正之子,爱新觉罗·弘历。
论带货能力,乾隆堪称古今皇帝中的大V,基本你在各地美食街兜一圈,从烧饼到驴肉火烧,全是他吃过的。
至于补肾药,当然也离不开乾隆了!毕竟他长寿!留给广告发挥的空间很大!
再则皇宫大内,论补药技术和资源都非民间可比。
所以,为什么会有九十九味帝皇丸这样的淘宝名药存在?只因,中华补肾哪家强?紫禁城里找皇上!
流水的皇帝 不变的张铁林
其实,直到清朝末年,中国的补肾,还停留古典阶段,从清末广告里看,当时人主要宣扬的是雄风和后嗣问题。毕竟中国传统观念:不孝有三,无后为大。
至于广告说辞:一靠乾隆之类的宫廷御方,二靠世代名医担保,三靠和小动物过不去——清末的补肾广告里也充满了鹿鞭、海狗鞭。
御方一词,是清末医药广告热词,1920年代后就见得少了。
但到1900年代初,一批外国神药的出现,刹住了中华补肾药总爱和下半身过不去的歪风邪气。
西洋人并没有「肾虚」的观念,那些神药在国外也多是治疗背痛、坐骨神经痛用的,但那会大清还没亡呢,你讲西医名词有收视率吗?
于是,著名的兜安氏秘制保肾丸,发明了一个蓝海,叫做腰酸背疼,就是肾亏。
要说中国腰疼患者群体,那是相当庞大。比如,袁世凯就是个腰疼患者,他痴迷补肾不能自拔,后患尿毒症,卒。
一则第威德补肾丸的广告,就颇能反映当时风俗:为了不腰酸背疼,人们甚至求神!
民间也有正月溜百病,「走走桥儿不腰疼」,「家食年糕,可免腰疼」之类风俗,可对照看。
为了把腰酸背疼和肾亏忽悠在一起,兜安氏也是中西医理论都上了(这段可以跳着看):
夫内肾之病人多有不知觉者也(在另一广告中,兜安氏指出:各医士多有不知其病源乃由肾虚所致——医药广告套路之别人都不知道的医学奥秘上线),即如背骨痛、早起腰痛脚软、四肢无力、弯腰不起、背骨猝痛如针刺、或常觉腰部酸痛起坐不能自如(罗列症状,看起来人人都有病),此皆劳动过度、多食积滞、酒色过度兼感风寒,以致内肾发炎,污血阻滞内肾血管(西医术语上线ing),不能使血脉流行,此乃肾虚之故(铺垫了这么久,原来我腰酸背疼,是因为自己肾虚的可怕啊!)
PS:中医上早有肾气不足导致背痛的说法,但在兜安氏之前,主打腰酸背疼的补肾药并不多。
话术忽悠还不够,兜安氏通过一言不合就扶腰的系列广告,达到魔性洗脑之效。
堪称是感觉身体被掏空的前辈吧!
1920年代,第威德补肾丸进入中国市场,它开启了专家忽悠的套路。
在广告里,外国专家讲解着人体挂图,一看就特专业,和后世那些「广告神医」,可谓一脉相承。
民国医药忽悠界两大规律:不是德国出品,就是博士精心研发。
在第威德的广告里,补肾是一种生活方式:
过了年要补肾,春天要补肾,夏天也得补肾。早婚得补,工作忙了得补,鸦片烟抽多了还得补。就连麻将打多了也得补起来,才能多打两圈不腰疼。
但再国际化的品牌,来到了中国市场,也少不了本地化——拿生儿子业绩说事,是补肾药的基本功课。
兜安氏和第威德之类的洋补肾药,奠定了一种广告话术:在中国,任何毛病都是肾亏给闹的。
正所谓中西医结合忽悠,疗效好。
经过了洋药的广告洗礼,新一代国产补肾药在1930年代可谓青出于蓝。
比如,佛慈大药厂出的肾气丸,在广告称:自家出自「医圣张仲景先生亲选特传之金匮灵方」,又「应用二十世纪之科学方法」,还经过「严密之动物试验及临床实验」,与「三朝古方,中国发明专利产品」汇仁肾宝比起来,气势完全不输。
就连佛慈大药厂附赠的《补肾秘方》小册子里也是各种严谨的人体图谱,看起来根本不像中药。
图片摘自孔夫子网
再比如,「荷尔蒙」这词通常用于形容穿得比较少的男明星,但在1930年代,荷尔蒙是医药广告(特别是补肾药)追捧的热词。
当时有位柯荣炎先生笑谈:
在从前,维他命是万能博士:牛肉有维他命牛肉,饼干也有维他命饼干,风行全国,不可一世。现在它的卖座可就有点儿动摇,大概非让荷尔蒙出几年风头不可了。
1930年代出的荷尔蒙概念补药,就有新亚药厂出的贺尔赐保命和九福公司的英得蒙。
这英得蒙,英文名唤Intermon,听起来特洋气,还在广告里吹嘘自家「根据世界各国著名医师临床实验证明确具非常特效」,其实是made in china。
英得蒙,堪称是我国午夜医药电台的先驱。它在《申报》有一档软文栏目,叫《李阿毛卫生信箱》,经常回答读者各种羞羞的来信,还会植入广告。
比如:
(问)遗精月五六次,服英得蒙若干有效?
(答)千片以上。
该栏目常不忘声明:最jìn有某类困扰的读者实在太多了,不能一一回复,你们吃英得蒙就好了。
九福公司乃jìn代广告忽悠之神黄楚九创办,黑历史多多。著名文人徐卓呆曾在报纸上以「李阿毛」之名,回答读者提问。徐卓呆下海写过的文案不少,其中应有关联。
建国之后,补肾事业同样欣欣向荣。
那场浩劫,导致了大批知青的下放。云南啊湘西之类有故事的地方,不仅造就了各种盗墓小说,还带来了苗医补肾的秘方。
后来,什么秘鲁秘种、印度某油,也都蜂拥而至,抢占这十三亿人的肾虚市场……毕竟,这是一个全球化的时代嘛。